文旦现毫于乍暖还寒的初春，开花于谷雨前后，收获于霜降时节。开花时，乳白色的花瓣，羞答答地藏在翠叶之下。开起花来，有争先恐后的劲头，花瓣厚实，香味浓郁，一闻便让人心醉神迷。
立夏前后，果农要为文旦树疏蕾，枝干上，保留养分最足的花蕾，其余悉数摘去，这样养分集中，能保证幼果吃饱喝足，结出优良的果子。疏蕾后，还要人工授粉，果农用毛笔蘸着瓶中的文旦花粉，点施于微黄的花蕊之中，动作轻盈，比画家泼墨挥毫还要潇洒。这般景致，富有江南风情。
杨梅夏紫，橘柚秋黄，霜降一到，丰收在望。秋之文旦，是江南嘉果中最硕大者。朔风一吹，冷霜一打，甜分更足。一只只青黄的文旦，累累地垂挂着，一棵树上，七七八八会挂上百来只文旦。有时一根纤细的枝条上，就垂吊着两三只黄金果，风一吹，似要掉下来的样子，让人着实替它们捏了把汗；但文旦是高明的杂技演员，晃动得颤颤巍巍，平衡感却极好，总能把树枝抓得牢牢的。
成熟的文旦，看着格外喜人，它吸收了一春一夏的阳光雨露，果子浑圆，外皮金黄，像佳人正当盛年的风采，又似怀孕的少妇一般充实。
文旦是柚类大家庭中的一员。柚类中的名角儿不少，有四大名柚，不过，最出挑的还是玉环文旦，称中华第一柚。“旦”原本指戏曲中扮演女性的角色，玉环文旦果肉晶莹，脆嫩多汁，酸甜可口，是果中风情万种的名旦。旧时，沪杭店家出售文旦，多标明“楚门文旦”，以示出身名门。不过，早年的玉环文旦，还没有这般风头，那时它还是土里吧唧的土种柚子，当地人称之为土栾，如村野乡姑。土栾皮厚瓤小，不是酸涩，就是发苦，不堪食用，生于乡野，自生自长，无人搭理。直到遇上福建柚子，情投意合，一番嫁接，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，结成一段金玉良缘，也成就了一方名果。
一方水土，出一方人，长一方花，也育一方果。作家车前子道，南方地气敏感，隔了几十里地，产出的水果味道就不同，不似北方，地气浑然，行个两三百里，杏子李子枣子的味道并没有多少变化，语言也大致相同。老车所言极是。不过相隔几十里，隔壁浙江温岭以高橙著称，却产不出此等好大果。
一只文旦有百样好，柚花香气清冽，煮茗时投入若干，茶香与花香与共，饮之，别有风味。果皮厚实，孩子积食，把文旦皮切丝，煮茶饮用，可消食开胃。果茶中，我最爱柚子蜂蜜茶，甜中带酸，让人津液暗生。与文旦有关的文旦果汁、文旦酥和文旦皮糖，更是玉环人味觉上的乡愁。善饮的玉环人还以文旦酿成文旦酒，拧开瓶盖，柚香扑鼻，前调是柚花香味，口味清甜，略带一丝文旦皮的苦味，痛饮一杯，如入五月的柚花丛，繁花万朵，让人迷醉。
在玉环，文旦不仅是水果，还变身为各种佳肴。作为浙江东海文化旅游节的美食推荐官，我品尝到八鲜过海的玉海宴，也品尝到清新别致的文旦宴。有柚皮扣——文旦的果皮，切成小块，配以五花肉，加调料烹制，味道清鲜异常。还有柚皮鸭子煲、柚皮牛腩煲、柚皮排骨、蟹柳酿文旦、文旦鱿鱼圈、文旦鲜虾球、文旦炒饭。甜品是琼浆玉露，把文旦果肉撕成粒，用泡开的兰香子、西米和蒸熟的木瓜粒，勾芡装入，酸中有甜，甜中有酸，着实是秋天的好滋味。
柚子是吉祥的果实。“柚”与“佑”同音，在老家，秋冬佳节阖家团聚，断然少不了文旦，象征金玉满堂，团圆美满。文旦沉稳厚实，新采摘下的文旦，可当清供，清香盈室，闻着这清雅的味道，恍惚间，还以为自己身处秋天的文旦园。
在比玉环更南的广东，人们视柚子叶为转运密码。广东话中，柚子念为“碌柚”，也就是“禄有”，财迷的广东人认为用柚子叶泡脚、洗澡，能保佑平安、驱邪辟秽，还能时来运转，享受功名利禄。有一年端午在广东，看到广东人在珠江赛龙舟，喊声震天，气势盖天，当地龙舟多以柚木、坤甸木制成，木质坚韧耐腐蚀，每个龙舟手的头上，则插了一片碧绿的柚子叶。玉环人脑洞大，把柚子叶开发成各种精油、纯露、洗发水、喷雾、香皂，让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享受到柚叶的芬芳。
文旦尤耐贮藏，是天然的水果罐头，藏至翌年一二月，表皮发皱，人老珠黄，但剥下一身老皮，依然是青葱少女，果肉脆嫩如故。
玉环人善饮，他们的酒量真是吓人，有杯倾江海的气势，有一醉方休嗨到肝胆的气魄。我有几个朋友，号称千杯不醉，到了玉环，皆被玉环人放倒。人生得意须尽欢，酒醉后拿什么解酒？文旦果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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