辽宋夏金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割据政权长期并立、分庭抗礼的历史阶段,也是诸政权及其辖域民众在交往交流交融中不断内聚,逐渐从各自称“中国”发展到共奉“中国”之号的历史时期。
各政权正是在尊孔崇儒的基础上,共同继承了隋唐五代以降华夏的官僚、科举、行政、律法——即“中国之制”,从而自然而然地共奉“中国”之号,由此孕育出“大一统”的因素,为元明清的大一统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。
自称“中国”与炎黄认同
公元10—13世纪,随着五代时期各政权间的频繁互动,以及唐以降儒家“诸侯用夷礼则夷之,进于中国则中国之”的华夷互化思想在周边的迅速传播,诸政权逐渐挣脱“中原政权即中国”的束缚,开始自称“中国”并自认正统。
契丹人据有幽云地区后,逐步自称“中国”,以华夏为正统。辽朝的《鲜演大师墓碑》就有“大辽中国”的说法。
不仅如此,辽还以“炎黄子孙”的身份接续至“中国”的谱系。1009年,《大契丹国夫人萧氏墓志》称萧氏丈夫耶律污斡里的祖先为轩辕黄帝八世孙虞舜后裔。1095年,《永清公主墓志》同样记有辽人为“轩辕黄帝之后”。而《辽史·世表》记载则有所不同,认定“辽之先,出自炎帝。”
无论如何,契丹人已认定自己为炎黄子孙。既然自称“中国”且系出炎黄,自然认为自己的政权就是华夏正统。
永清公主墓志铭。(图片来源:《中国历史文物》,2004年第5期)
辽太宗入主中原后,从晋末帝手中获得“秦传国玺”,因而自认为“天子符瑞”尽归于辽,自然也就继承了华夏正统。辽圣宗为此还专作《传国玺诗》称赞此事,之后辽兴宗又以《有传国宝者为正统赋》为题策试进士。
道宗册封高丽国王时更是说:“朕荷七圣之丕图,绍百王之正统”,体现了辽人正统意识的不断强化。
西夏人虽未自称“中国”,但自认为是华夏一脉,亦系炎黄子孙。李元昊立国后遣使向宋上表时,自称祖先为北魏拓跋氏,并一度模仿孝文帝“改姓元氏”。而北魏的拓跋鲜卑自称为黄帝次子“昌意少子”之后,李元昊自称拓跋鲜卑之后,自然认为自己是黄帝后人。
金人据有中原后,便自称“中国”,且以正统自居。
章宗时,参知政事独吉思忠就防备韩侂胄北伐而谏言:“宋虽羁栖江表,未尝一日忘中国,但力不足耳”,此“中国”即指金朝。
金人甫一建国便诏告天下,取代辽朝正统地位,诏书言:“辽政不纲,人神共弃”,故而“率大军以行讨伐”,是为“中外一统”。
此后,金朝君主也不断强调自己的华夏正统地位。海陵王谓“天下一家,然后可以为正统”;世宗则直言:“我国家绌辽、宋主,据天下之正”,明确宣称金朝才是华夏正统的继承者。
共奉“中国”之号
北宋时,虽未见宋人称辽为“中国”,但辽宋之间互称“南北朝”,君主以一家之兄弟相称。
澶渊之盟后,辽宋双方致书“皆以南、北朝冠国号之上”(李焘撰: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五八,真宗景德元年十二月辛丑)。
辽宋互称“南北朝”,即“中国”之南北朝。所以辽兴宗直接就说辽宋“两朝事同一家”。辽道宗也明确说辽宋“虽境分二国……而义若一家”。很明显“一家”即“中国”,“南朝”是中国之南朝,“北朝”系中国的北朝,南北两朝皆为“中国”。
做面食的契丹妇女。(图片来源:《中国家庭史》第三卷 宋辽金元时期)
西夏建国前,宋太宗得党项绥、银、夏等州后,招诱这些地区的官吏与民众迁入宋境生活。面对此景,党项人的首领李继迁无奈地对其臣僚张浦说道:眼见“中国以财粟招抚流民,亲离众散”,却无能为力。显然,此时党项人认为宋朝即指“中国”。
李元昊建国后,不仅自认华夏一脉,而且欲与辽宋三分天下,“自称西朝,谓契丹为北边(朝)”,宋为南朝,认为辽宋夏当共奉“中国”之号。但在经过与辽、宋的数次战争后,西夏最终向辽、宋俯首称臣。然而,不管建国伊始要三分天下还是后来向辽、宋两国称臣,西夏一直承认自己是“中国”的一分子,从未脱离共奉“中国”之号的框架。
同一时期,由回鹘人建立的、地处今日新疆及中亚地区的喀喇汗王朝不仅称宋、辽为“中国”,而且其君主自称桃花石汗(“中国”之汗)。在喀喇汗王朝的《突厥语大词典》中,“秦”即指中国,故它以“上秦”“中秦”“下秦”分指宋、契丹以及喀喇汗王朝辖域内喀什噶尔等地,显然表示宋、契丹、喀喇汗王朝共奉“中国”之号。
高昌、吐蕃、大理等政权,也以纳贡请封的方式共奉“中国”之号。高昌回鹘同时纳贡于辽、宋,如公元965年、981年、983年三次进献方物于宋;981年向宋太宗上书时,更自称“西州外生(甥)”。吐蕃六谷部多次向宋进献马匹;唃厮啰亦多次纳贡于宋,并乞官职,又于公元1116年将辖域全归为宋朝郡县。大理多次遣使向宋请求册封,宋徽宗于1117年册封大理国国王段和誉为金紫光禄大夫、检校司空、云南节度使、上柱国、大理国王。
可以说,辽宋夏金时期,诸多政权在自称“中国”、宣称继承华夏正统的同时,逐步完成了对彼此作为“中国”一分子的身份认同。
(作者简介:曹流,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、中国民族史学会理事。钱逸凡对此文亦有贡献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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